慕容明珠日中已有了酒意,突然大声道:“幸亏这已是十八年前的旧案,无论是带刀来 也好,带剑来也好,都已无妨。”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花满天冷冷道:“那倒未必。” 慕容明珠道:“在座的人,除了乐大先生外,十八年前,只不过是个孩子,哪有杀人的 本事呢?” 花满天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不知阁下是否已成了亲?” 慕容明珠显然还猜不透他问这句话的用意,只好点了点头。 花满天道:“阁下若是和人有仇,等阁下老迈无力时,谁会去替阁下复仇?” 慕容明珠道:“当然是我的儿子。” 花满天笑了笑,不再间下去。 他已不必再问下去。 慕容明珠怔了半晌,勉强笑道:“阁下难道怀疑我们之中有人是那些凶手的后代?” 花满天拒绝回答这句话——拒绝回答通常也是种回答。 慕容明珠涨红了脸,道:“如此说来,堂主今日请我们来,奠非还有什么特别的用 意?” 马空群的回答很干脆:“有!” 慕容明珠道:“请教!” 马空群缓缓道:“既有人家,必有鸡犬,各位一路前来,可曾听到鸡啼大吠之声?” 慕容明珠道:“没有。” 马空群道:“各位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慕容明珠道:“也许这地方没有人养鸡养狗。” 马空群道:“边城马场之中,怎么会没有牧大和猎狗?” 慕容明珠道:“有?” 。马空群道:“单只花场主一人,就养了十八条来自藏边的猛犬。”慕容明珠用眼角瞟 着花满天,冷冷道:“也许花场主养的狗都不会叫——咬人的狗本就不叫的。” 花满天沉着脸道:“世上绝没有不叫的狗。” 乐乐山忽又抬起头,笑了笑道:“只有一种狗是绝不叫的。” 花满天道:“死狗?” 乐乐山大笑,道:“不错,死狗,只有死狗才不叫,也只有死人才不说话……” 花满天皱了皱眉,道:“喝醉了的人呢?” 乐乐山笑道:“喝醉了的人不但话特别多,而且还专门说讨厌话。” 花满天冷冷道:“这倒也是真话。” 乐乐山又大笑,道:“真话岂非本就总是令人讨厌的……酒,酒呢?” 他笑声突然中断,人已又倒在桌上。 花满天皱着眉,满脸俱是厌恶之色。 云在天忽然抢着道:“万马堂中,本有公犬二十一条,母犬十六条,共计三十八条;饲 鸡三百九十三只,平均每日产卵三百枚,每日食用肉鸡约四十只,还不在此数。” 此时此刻,他居然像帐房里的管事一样,报起流水帐来了。 叶开微笑道:“却不知公鸡有几只?母鸡有几只?若是阴盛阳衰,相差太多,场主就该 让公鸡多多进补才是,也免得影响母鸡下蛋。” 云在天也笑了笑,道:“阁下果然是个好心人,只可惜现在已用不着了。” 叶开道:“为什么?” 云在天忽然也沉下了脸,一字字道:“此间的三十八条猛犬,三百九十三只鸡,都已在 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叶开皱了皱眉,道:“是怎么死的?” 云在天脸色更沉重,道:“被人一刀砍断了脖子,身首异处而死。” 慕容明珠突又笑道:“场主若是想找出那杀鸡屠狗的凶手,我倒有条线索。” 云在天道:“哦?” 慕容明珠道:“那凶手想必是个厨子,若叫我一口气连杀这么多只鸡,我倒还没有那样 的本事。” 云在天沉着脸,道:“不是厨子。” 慕容明珠忍住笑道:“怎见得?” 云在天沉声道:“此人一口气杀死了四百多头鸡大,竟没有人听到丝毫动静,这是多么 快的刀法!” 叶开点了点头,大声道:“端的是一把刀!” 云在天道:“像这么快的刀,莫说杀鸡屠狗,要杀人岂非也方便得很。” 叶开微笑道:“那就得看他要杀的人是谁了。” 云在天目光已盯在傅红雪身上,道:“阁下这柄刀,不知是否能够一口气砍断四百多条 鸡大的头颅?” 傅红雪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冷冷道:“杀鸡屠狗,不必用这柄刀。” 云在天忽然一拍手,道:“这就对了。” 叶开道:“什么事对了?” 云在天道:“身怀如此刀法,如此利器的人,又怎会在黑夜之间,特地来杀鸡屠狗?” 叶开笑道:“这人若不是有毛病,想必就是闲得大无聊。” 云在天目光闪动,道:“各位难道还看不出,他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叶开道:“看不出。” 云在天道:“各位就算看不出,但有句话想必也该听说过的。” 慕容明珠抢着问道:“什么话?” 云在天目中似乎突然露出一丝恐惧之色,一字字缓缓道:“鸡犬不留!” 慕容明珠耸然动容,失声道:“鸡犬不留?……为什么要鸡犬不留?” 云在天冷冷道:“若不赶尽杀绝,又怎么能永绝后患?” 慕容明珠道:“为什么要赶尽杀绝?难道……难道十八年前杀尽神刀门下的那批凶手, 今日又到万马堂来了?” 云在天道:“想必就是他们。” 他虽然在勉强控制自己,但脸色也已发青,说完了这句话,立刻举杯一饮而尽,才慢慢 地接着道:“除了他们之外,绝不会有别人!” 慕容明珠道:“怎见得?” 云在天道:“若不是他们,为何要先杀鸡犬,再来杀人?这岂非打草惊蛇?” 慕容明珠道:“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做?” 云在天紧握双手,额上也沁出汗珠,咬着牙道:“只因他们不愿叫我们死得太快,死得 太容易!” 夜色中隐隐传来马嘶,更衬得万马堂中静寂如死。 秋风悲号,天地间似也充满了阴森肃杀之意。 边城的秋夜,本就是常令人从心里一直冷到脚跟。 傅红雪还是一直凝视着手里的刀,叶开却在观察着每个人。 公孙断不知何时,又开始不停的一大口、一大口喝着酒。 花满天已站起来,背负着双手,在万马奔腾的壁画前踱来踱去,脚步沉重得就像是抱着 条几百斤重的铁链子。 飞天蜘蛛脸色发白,仰着脸,看着屋顶出神,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慕容明珠刚喝下去的酒,就似已化为冷汗流出——十八年前的旧案,若是真的和他完全 无关,他为什么要如此恐惧? 马空群虽然还是不动声色,还是端端正正、笔笔直直地坐在那里,就仿佛还是完全置身 事外。 可是他的一双手,却已赫然按入了桌面,竟已嵌在桌面里。 “一醉解千愁,还是醉了的人好。” 但乐乐山是真的醉了么? 叶开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忽然发觉,唯一真正没有改变的人,就是他自己。 烛泪已残,风从屏风外吹进来,吹得满堂烛火不停的闪动,照得每个人的脸阵青阵白阵 红,看来就好像每个人心里都不怀好意。 过了很久,慕容明珠才勉强笑了笑,道:“我还有件事不懂。” 云在天道:“哦?” 慕容明珠道:“他们已杀尽了神刀门的人,本该是你们找他们复仇才对,他们为什么反 而先找上门来了?” 云在天沉声道:“神刀万马,本出一门,患难同当,恩仇相共。” 慕容明珠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和万马堂也有仇?” 云在天道:“而且必定是不解之仇!” 慕容明珠道:“那么他们又为何等到十八年后,才来找你们报仇?” 云在天目光似乎在眺望着远方,缓缓道:“十八年前那次屠杀虽然将神刀门下斩尽杀 绝,但他们自己的伤损也很重。” 慕容明珠道:“你是说,那时他们已无力再来找你们?” 云在天冷冷道:“万马堂崛起关东,迄今已三十年,还没有人敢轻犯万马堂中的一草一 木。” 慕容明珠道:“就算那时他们要休养生息,也不必要等十八年。” 云在天目光忽然刀一般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道:“那也许只因为他们本身已伤残老弱, 所以要等到下一代成长后,才敢来复仇。” 慕容明珠耸然动容道:“阁下难道真的对我们有怀疑之意?” 云在天沉声道:“十八年前的血债犹新,今日的新仇又生,万马堂上上下下数百弟兄, 性命都已悬于这一战,在下等是不是要分外小心?” 慕容明珠亢声道:“但我们只不过是昨夜才刚到这里的。” 叶开忽又笑了笑,道:“就因为我们是昨夜刚到的陌生人,所以嫌疑才最重。” 慕容明珠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这件事也是昨夜才发生的。” 慕容明珠道:“难道我们一到这里,就已动手,难道就不可能是已来了七八大的你?” 叶开缓缓道:“十八年的旧恨,本就连片刻都等不得,又何况七八天?” 慕容明珠捺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喃喃道:“这道理不通,简直不通。” 叶开道:“通也好,不通也好,我们总该感激才是。” 慕容明珠道:“感激?” 叶开举起金杯,微笑道:“若不是我们的嫌疑最重,今日又怎能尝到万马堂窖藏多年的 美酒!” 乐乐山突又一拍桌子,大笑道:“好,说得好,一个人只要能凡事想开些,做人就愉快 得多了……酒,酒呢?……” 这次他总算摸着了酒杯,立刻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慕容明珠冷冷道:“这酒阁下居然还能喝得下去,倒也不容易。” 乐乐山瞪眼道:“只要我没做亏心事,管他将我当做杀鸡的凶手也好,杀狗的凶手也 好,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酒我为什么喝不下去?……酒呢?还有酒没有?” 酒来的时候,他的人却又已倒在桌上,一瞬间又鼾声大作。 花满天用眼角瞅着他,像是恨不得一把将这人从座上揪起来,掷出门外去。 对别的人,别的事,花满天都很能忍耐,很沉得住气。 否则他又怎会在风沙中站上一夜? 但只要一看见乐乐山,他火气好像立刻就来了,冷漠的脸上也忍不住要露出憎恶之色。 叶开觉得很有趣。 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一点点特别的地方,他都绝不会错过的,而且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他在观察别人的时候,马空群也正在观察着他,显然也觉得他很有趣。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目光突然相遇,就宛如刀锋相接,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 已迸出了火花。 马空群勉强笑了笑,仿佛要说什么。 但这时慕容明珠突又冷笑道:“现在我总算完全明白了。” 云在天道:“明白了什么?” 慕容明珠道:“三老板想必认为我们这五个人中,有一人是特地来寻仇报复的,今日将 我们找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找出这人是谁!” 马空群淡淡道:“能找得出么?” 慕容明珠道:“找不出,这人脸上既没有挂着招牌,若要他自己承认,只怕也困难得 很!” 马空群微笑道:“既然找不出,在下又为何多此一举?” 叶开立刻也笑道:“多此一举的事,三老板想必是不会做的。” 马空群道:“还是叶兄明见。” 慕容明珠抢着道:“今夜这一会,用意究竟何在?三老板是否还有何吩咐?抑或真的只 不过是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的?” 词锋咄咄逼人,这一呼百喏的贵公子,三杯酒下肚,就似已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解剑之 耻。 富贵人家的子弟,岂非本就大多是胸无城府的人? 但这一点叶开好像也觉得很有趣,好像也在慕容明珠身上,发现了一些特别之处。 马空群沉吟着,忽然长身而起,笑道:“今夜已夜深,回城路途遥远,在下已为各位准 备了客房,但请委屈一宵,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叶开立刻打了个呵欠,道:“不错,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飞天蜘蛛笑道:“叶兄倒真是个很随和的人,只可惜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像叶兄这样随和 的。” 马空群目光炯炯,道:“阁下呢?” 飞天蜘蛛叹了口气,苦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想不随和也不行。” 慕容明珠眼睛盯着桌上的八柄剑,道:“何况这里至少总比镇上的客栈舒服多了。” 马空群道:“傅公子……” 傅红雪淡淡道:“只要能容我这柄刀留下,我的人也可留下。” 乐乐山忽然大声道:“不行,我不能留下。” 乐乐山道:“那小子若是半夜里来,杀错了人,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来,我死得岂非冤 枉?” 花满天变色道:“阁下是不是一定要走?” 乐乐山醉眼乜斜,突又笑了笑,道:“但这里明天若还有好酒可喝,我就算真的被人砍 下了脑袋,也认命了。” 每个人都站了起来,没有人坚持要走。 每个人都已感觉到,这一夜虽然不能平静度过,但还是比走的好。 一个人夤夜走在这荒原上,岂非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只有公孙断,却还是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 风沙已轻了,日色却更遥远。 万籁无声,只有草原上偶而随风传来一两声马嘶,听来却有几分像是异乡孤鬼的夜啼。 一盏天灯,孤零零的悬挂在天边,也衬得这一片荒原更凄凉萧索。 边城的夜月,异乡的游子,本就是同样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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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楼·古龙《边城浪子》——第五章边城之夜
古龙《边城浪子》
第五章边城之夜
挑着灯在前面带路的,是云在天。
傅红雪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跟在最后——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让别人留在他背
后。
叶开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旁,沉重的脚步走在砂石上,就仿佛是刀锋在刮着骨
头一样。
叶开忽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也留下来。”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马空群今夜请我们来,也许就是为了要看看,有没有人不肯留下来。”
傅红雪道:“你不是马空群。”
叶开笑道:“我若是他,也会同样做的,无论谁着想将别人满门斩尽杀绝,只怕都不愿
再留在那人家里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纵然肯留下来,也必定会有些和别人不同的举动,甚至说不
定还会做出些很特别的事。”
傅红雪道:“若是你,你也会做?”
叶开笑了笑,忽然转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最怀疑的人是谁?”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道:“就是我跟你。”
傅红雪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叶开,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叶开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缓缓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究竟是不是你?”
两人静静地站在夜色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同时笑了。
叶开笑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傅红雪道:“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花满天忽然出现在黑暗中,眼睛里发着光,看着他们,微笑道:“两位为什么如此发
笑?”
叶开道:“为了一样并不好笑的事。”
傅红雪道:“一点也不好笑。”
公孙断还在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
马空群看着他喝,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喝得大醉,但喝醉了
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公孙断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醉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受别人的鸟气!”
马空群道:“那不是受气,那是忍耐,无论谁有时都必须忍耐些的。”
公孙断的手掌又握紧,杯中酒又慢慢溢出,他盯着又已被他捏扁了的金杯,冷笑道:
“忍耐!三十年来我跟你出生入死,身经大小一百七十战,流的血已足够淹得死人,但你却
叫我忍耐——却叫我受一个小跛子的鸟气。”
马空群神色还是很平静,叹息着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我也……”
公孙断突然大声打断了他的恬,道:“你不必说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现在你已有了
身家,有了儿女,做事已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
他又一拍桌子,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是万马堂中的一个小伙计,就算为三老板受些
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马空群凝视着他,目中并没有激恼之色,却带着些伤感。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这天下本是我们并肩打出来的,就算
亲生的骨肉也没有我们亲密。这地方所有的一切,你都有一半,你无论要什么,随时都可拿
走——就算你要我的女儿,我也可以立刻给你。”
他话声虽平淡,但其中所蕴藏的那种情感,却足以令铁石人流泪,公孙断垂下头,热泪
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幸好这时花满天和云在天已回来了。
在他们面前,万马堂主的态度更沉静,沉声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留了下来?”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目中的伤感之色也已消失,变得冷静而尖锐,沉吟着道:“乐乐山、慕容明珠和
那飞贼留下来,我都不意外。”
云在天道:“你认为他们三个人没有嫌疑?”
马空群道:“只是嫌疑轻些。”
花满天道:“那倒未必。”
马空群道:“未必?”
花满天道:“慕容明珠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那种样子是装出来的,以他的身份,受了
那么多鸟气之后,绝不可能还有脸指手划脚、胡说八道。”
马空群点了点头,道:“我也看出他此行必有图谋,但目的却绝不在万马堂。”
花满天道:“乐乐山呢?这假名士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以前辈自居,为什么要不远千
里,辛辛苦苦地赶到这边荒地来?”
马空群道:“也许他是在逃避仇家的追踪。”
花满天冷笑道:“武当派人多势众,一向只有别人躲着他们,他们几时躲过别人?”
马空群忽又叹息了一声,道:“二十三年前,武当山下的那一剑之辱,你至今还未忘
却?”
花满天脸色变了变,道:“我忘不了。”
马空群道:“但伤你的武当剑客回云子,岂非已死在你剑下?”
花满天恨恨地道:“只可惜武当门下还没有死尽死绝。”
马空群凝视着他,叹道:“你头脑冷静,目光敏锐,遇事之机变更无人能及,只可惜心
胸太窄了些,将来只怕就要吃亏在这一点上。”
花满天垂下头,不说话了,但胸膛起伏,显见得心情还是很不平静。
云在天立刻改变话题,道:“这五人之中,看起来虽然是傅红雪的嫌疑最重,但正如叶
开所说,他若真的是……寻仇来的,又何必带刀来万马堂?”马空群目中带着深思之色,
道:“叶开呢?”
云在天沉吟着,道:“此人武功仿佛极高,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若真的是他……倒是个
很可怕的对手。”
公孙断突又冷笑,道:“你们算来算去,算出来是谁没有?”
云在天道:“没有。”
公孙断道:“既然算不出,为何不将这五人全都做了,岂非落得个干净!”
马空群道:“若是杀错了呢?”
公孙断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马空群道:“杀到何时为止?”
公孙断握紧双拳,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外面呼唤道:“四叔,我睡不着,你来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公孙断叹了口气,就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全身肌肉都已松弛,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
了出来。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那眼色也像是在看着他所疼爱的孩子一样。
这时外面传来更鼓,已是二更。
马空群缓缓道:“按理说,他们既然留宿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举动,但我们却还是不
可大意的。”
云在天道:“是。”
他接着又道:“传话下去,将夜间轮值的弟兄增为八班,从现在开始,每半个时辰交错
巡逻三次,只要看见可疑的人,就立刻鸣锣示警!”
马空群点了点头,忽然显得很疲倦,站起来走到门外,望着已被黑暗笼罩的大草原,意
兴似更萧索。
云在天跟着走出来,叹息着道:“但愿这一夜平静无事,能让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
要应付的事只怕还要艰苦得多。”
马空群拍了拍他的肩,仰面长叹,道:“经过这一战之后,我们应该都好好的休息休息
了……”
一阵风吹过,天灯忽然熄灭,只剩下半轮冷月高悬。
云在天仰首而望,目光充满了忧郁和恐惧。
万马堂岂非也如这天灯一样,虽然挂得很高,照得很远,但又有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
突然熄灭?
夜更深,月色膝陇,万籁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睡?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也没有睡。
万马堂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
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沙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了硬
块。
那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里?
傅红雪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他也没有睡。
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
凄凉的月色,罩着他苍白冷硬的脸,照着他手里漆黑的刀鞘。
这柄刀他有没有拔出来过?
三更,四更…
突然间,静夜中传出一阵急遽的鸣锣声。
万马堂后,立刻箭一般窜出四条人影,掠向西边的马场。
风中仿佛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叶开屋子里的灯首先亮了起来,又过了半晌,他才大步奔出。
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也同时推开了门。
乐大先生的门还是关着的,门里不时有他的鼾声传出。
傅红雪的门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慕容明珠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鸣锣示警?”
叶开点点头。
慕容明珠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叶开摇摇头。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箭一般窜过来,一个人手里剑光如飞花,另一人的身形轻灵如飞
鹤。
花满天目光掠过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身形不停,扑向乐乐山门外,顿住。他也已听到门
里的鼾声。
云在天身形凌空一翻,落在傅红雪门外,伸手一推,门竟开了。
傅红雪赫然就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刀,一双眼睛亮得怕人。
云在天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道:“各位刚才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人回答。这问题根本就不必提出来问。
花满天沉声道:“有谁听见了什么动静?”
也没有。
慕容明珠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就已弯下腰呕吐起来。
风中的血腥气已传到这里。
然后,万马悲嘶,连天畔的冷月都似也为之失色!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万马悲嘶人断肠……”
有谁知道天地之间最悲惨、最可怕的声音是什么?
那绝不是巫峡的猿啼,也不是荒坟里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万马悲嘶!
没有人能形容那种声音,甚至没有人听见过。
若不是突然问天降凶祸,若不是人间突然发生了惨祸,万马又怎会突然同时在夜半悲
嘶: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了这种声音,也难免要为之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两边的一排马房,养着的是千中选一、万金难求的种马。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马房中渗出来,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马空群没有呕。
他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公孙断环抱着马房前的一株孤树,抱得很紧,但全身还是不停的发抖。
树也随着他抖,抖得满树秋叶一片片落下来,落在血泊中。
血浓得足以令一树落叶浮起。
叶开来的时候,用不着再问,已看出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只要有人心的人,都绝不忍来看。
世上几乎没有一种动物比马的线条更美,比马更有生命力。
那匀称的骨架,生动的活力,本身就已是完美的象征。
又有谁能忍心一刀砍下它的头颅来?
那简直已比杀人更残忍!
叶开叹息了一声,转回身子,正看到慕容明珠又开始在远处不停的呕吐。
飞天蜘蛛也是面如死灰,满头冷汗。
傅红雪远远地站在黑夜里,黑夜笼罩着他的脸,但他手里的刀鞘却仍在月下闪闪的发着
光。
公孙断看到了这柄刀,突然冲过来,大喝道:“拔你的刀出来。”
傅红雪淡淡道:“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
公孙断厉声道:“现在正是拔刀的时候,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傅红雪道:“这柄刀也不是给人看的。”
公孙断道:“要怎么你才肯拔刀?”
傅红雪道:“我拔刀只有一种理由”公孙断道:“什么理由?杀人?”
傅红雪道:“那还得看杀的是什么人,我一向只杀三种人。”
公孙断道:“哪三种?”
傅红雪道:“仇人,小人……”
公孙断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人?”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公孙断仰天而笑,狂笑道:“好,说得好,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说这句话……”
他的手已按上弯刀的银柄,笑声未绝,手掌已握紧!
傅红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着这一刹那。
拔刀的一刹那!但就在这刹那间,夜色深沉的大草原上,突又传来一阵凄凉的歌声:
“天皇皇,地皇皇,地出血,月无光。月黑风高杀人夜,万马悲嘶人断肠。”
歌声飘渺,仿佛很遥远,但每个字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孙断脸色又已变了,忽然振臂而起,大喝道:“追!”
他身形一掠,黑暗中已有数十根火把长龙般燃起,四面八方的卷了出来。
云在天双臂一振,“八步赶蝉追云式”,人如轻烟,三五个起落,已远在二十丈外。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不愧是云飞鹤,果然是好轻功。”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傅红雪说话,但等他转过头来时,一直站在那边的傅红
雪,竟已赫然不见了。
血泊已渐渐凝结,不再流动。
火光也渐渐去远了。
叶开一个人站在马房前——天地间就似只剩下他一个人。
马空群、花满天、傅红雪、慕容明珠……这些人好像忽然间就已消失在黑暗里。
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渐渐露出一丝微笑,喃喃道:“有趣有趣,这些人好像没有一个不
有趣的……”
草原上火把闪动,天上的星却已疏落。
叶开在黑暗中倘佯着,东逛逛,西走走,漫无目的,看样子这草原上绝没有一个比他更
悠闲的人。
天灯又已亮起。
他背负起双手,往天灯下慢慢地逛过去。
突然问,马蹄急响,辔铃轻振,一匹马飞云般自黑暗中冲出来。马上人明眸如秋水,瞟
了他一眼,突然一声轻喝,怒马已人立而起,硬生生停在他身旁。好俊的马,好俊的骑术。
叶开微笑着,道:“姑奶奶居然还没有摔死,难得难得。”
马芳铃眼睛铜铃般瞪着他,冷笑道:“你这阴魂不散,怎么还没有走?”
叶开笑道:“还未见着马大小姐的劳容,又怎舍得走?”
马芳铃怒叱道:“好个油嘴滑舌的下流胚,看我打不死你。”
她长鞭又挥起,灵蛇般向叶开抽了过来。
叶开笑道:“下流胚都打不死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忽然已上了马背,紧贴在马芳铃身后。
马芳铃一个时拳向后击出,怒道:“你想干什么?”
她时拳击出,手臂就已被捉住。
叶开轻轻道:“月黑风高,我已找不出回去的路,就烦大小姐载我一程如何?”
马芳铃咬着牙,恨恨道:“你最好去死。”
她又一个时拳击出,另一条手臂也被捉,竟连动都没法子动了。只觉得一阵阵男人的呼
吸,吹在她脖子上,吹着她的发根。
她想缩起脖子,想用力往后撞,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座下的胭脂奴,想必也是匹雌马,忽然也变得温柔起来,踩着细碎的脚步,慢慢地往前
走。
草原上一片空阔,远处一点点火光闪动,就仿佛是海上的渔火。
秋风迎面吹过来,也似已变得温柔,温柔得防佛春风。
她忽然觉得很热,咬着嘴唇,恨恨道:“你……你究竟放不放开我的手?”
叶开道:“不放。”
马芳铃道,“你这下流胚,你这无赖,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叫了。”
她本想痛骂他一顿的,但她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很温柔。
这又是为了什么?
叶开笑道:“你不会叫的,何况,你就算叫,也没有人听得见。”
马芳铃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叶开道:“什么都不想。”
他的呼吸也仿佛春风般温柔,慢慢地接着道:“你看,月光这么淡,夜色这么凄凉,一
个常在天涯流浪的人,忽然遇着了你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还能再想什么?”马芳铃的呼吸
忽然急促起来,想说话,又怕声音颤抖。
叶开忽又道:“你的心在跳。”
马芳铃用力咬着嘴唇,道:“心不跳,岂非是个死人了?”
叶开道:“但你的心却跳得特别快。”
马芳铃道:“我……”
叶开道:“其实你用不着说出来,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马劳铃道:“哦?”
叶开道:“你若不喜欢我,刚才就不会勒马停下,现在也不会让这匹马慢慢地走。”
马芳铃道:“我……我应该怎么样?”
叶开道:“你只要打一声呼哨,这匹马就会把我摔下去。”
马芳铃忽然一笑,道:“多谢你提醒了我。”
她一声呼哨,马果然轻嘶着,人立而起。
叶开果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她自己也摔了下去,恰巧跌在叶开怀里。
只听辔铃声响,这匹马已放开四蹄,跑走了。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我还忘记提醒你一样事,我若摔下来,你也会摔下来
的。”
马芳铃咬着牙,恨恨道:“你真是下流胚,真是个大无赖……”
叶开道:“但却是个很可爱的无赖,是不是?”
马芳铃道:“而且很不要脸。”
话未说完,她自己忽也“噗哧”一声笑了,脸却也烧得飞红。如此空阔的大草原,如此
凄凉的月色,如此寂寞的秋夜……
你却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能硬得起心肠来,推开她并不讨厌的男人。一个又
坏、又特别的男人。
马芳铃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我真没看见过。”
叶开道:“我这样的男子本来不多。”
马芳铃道:“你对别的女人,也像对我这样子的吗?”
叶开道:“我若看见每个女人都像这样子,头早已被人打扁了。”
马芳铃又咬起嘴唇,道:“你以为我不会打扁你的头?”
叶开道:“你不会的。”
马芳铃道:“你放开我的手,看我打不打扁你?”
叶开的手已经放开了。
她扭转身,扬起手,一巴掌掴了下去。
她的手扬得很高,但落下去时却很轻。
叶开也没有闪避,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明星。风在吹,月光更远。
她慢慢地垂下头,道:“我……我叫马芳铃。”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你知道?”
叶开道:“我已向你那萧大叔打听过你!”
马芳铃红着脸一笑,嫣然道:“我也打听过你,你叫叶开。”
叶开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打听过我。”
马芳铃的头垂得更低,忽然站起来,遥望着西沉的月色,轻轻道:“我……我该回去
了。”
叶开没有动,也没有再拉住她。
马芳铃转过身,想走,又停下,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叶开仰天躺了下去,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走,我等你。”
马芳铃道:“等我?”
叶开道:“无论我要耽多久,你那萧大叔都绝不会赶我走的。”
马芳铃回眸一笑,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苍穹已由暗灰渐渐变为淡青。冷月已渐渐消失在曙色里。
叶开还是静静地躺着,仿佛正在等着旭日自东方升起。
他知道不会等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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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楼·古龙《边城浪子》——第六章 谁是埋刀人
古龙《边城浪子》
第六章 谁是埋刀人
旭日东升。
昨夜的血腥气,已被晨风吹散。
晨风中充满了干草的芳香,万马堂的旗帜又在风中招展。
叶开嘴里嚼着根干草,走向迎风招展的大旗。
他看来还是那么悠闲,那么懒散,阳光照着他身上的沙土,粒粒闪耀如黄金。
巨大的拱门下,站着两个人,似乎久已在那里等着他。他看出了其中一个是云在天,另
一人看见了他,就转身奔入了万马堂。
叶开走过去,微笑着招呼道:“早。”
云在天的脸色却很阴沉,只淡淡回了声:“早。”
叶开道:“三老板已歇下了么?”云在天道:“没有,他正在大堂中等你,大家全都在
等你。”
大家果然已全都到了万马堂,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每个人面前都摆份粥菜,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的。
乐乐山却还是伏在桌上,似仍宿酒未醒。
叶开走进来,又微笑着招呼:“各位早。”
没有人回应,但每个人却都在看着他,眼色仿佛都很奇特。
只有傅红雪仍然垂着眼,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手里的刀。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
叶开坐下来,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吃一口蛋。粥仍是温的,他喝了一碗,又添一
碗。
等他吃完了,放下筷子,马空群才缓缓道:“现在已不早了。”
叶开道:“嗯,不早了。”
马空群道:“昨晚四更后,每个人都在房里,阁下呢?”
叶开道:“我不在。”
马空群道:“阁下在哪里?”
叶开笑了笑道:“我睡不着,所以到处逛了逛,不知不觉问天已亮了。”
马空群道:“有谁能证明?”
叶开笑道:“为什么要人证明?”
马空群目光如刀,一字字道:“因为有人要追回十三条人命!”
叶开皱了皱眉,道:“十三条命?”
马空群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十三刀,十三条命,好快的刀!”
叶开道:“莫非昨夜四更后,有十三个人死在刀下?”
马空群面带悲愤,道:“不错,十三个人,被人一刀砍断头颅。”
叶开叹了口气,道:“犬马无辜,这人的手段也未免太辣了。”
马空群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阁下奠非不知道这件事?”
叶开的回答很简单:“不知道。”
马空群忽然一杨手,叶开这才看出他面前本来摆着一柄刀。
雪亮的刀,刀锋薄而锐利。
马空群凝视着刀锋,道:“这柄刀如何?”
叶开道:“好刀!”
马空群道:“若非好刀,又怎能连斩十三个人的首级?”
他忽又抬起头,盯着叶开,厉声道:“这柄刀阁下难道也未曾见过?”
叶开道:“没有。”
马空群道:“阁下可知道这柄刀在什么地方找着的?”
叶开道:“不知道。”
马空群道:“就在杀人处的地下。”
叶开道:“地下?”
马空群道:“他杀了人后,就将刀埋在地下,只可惜埋得太匆忙,所以才会被人发现
了。”
叶开道:“好好的一柄刀,为什么要埋到地下?”
马空群突然冷笑着,一字字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是个从不带刀的人!”
叶开怔了半晌,忽然笑了,摇着头道:“堂主莫非认为这是我的刀?”
马空群冷冷道:“你若是我,你会怎么想?”叶开道:“我不是你。”
马空群道:“昨夜四更后,乐大先生、慕容公子、傅公子,还有这飞天蜘蛛,全都睡在
自己屋里,都有人证明。”
叶开道:“所以那十三个人,绝不会是他们下手杀的。”
马空群目光炯炯,厉声道:“但阁下呢?昨夜四更后在哪里?有谁能证明?”
叶开叹了口气,道:“没有。”
马空群突然不再问下去了,目中却已现出杀机。
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花满天、云在天已走到叶开身后,云在天冷冷道:“叶兄
请。”
叶开道:“请我干什么?”
云在天道:“请出去。”
叶开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在这里坐得蛮舒服的,偏又要我出去。”
他叹息着,慢慢地站起来。
云在天立刻为他拉开了椅子。
马空群突又道:“这柄刀既是你的,你可以带走,接住!”
他的手一扬,刀已飞出,划了道圆弧,直飞到叶开面前。
叶开没有接。
刀光擦过他的衣袖,“夺”的一声,钉在桌上,入木七寸。
叶开叹息着,喃喃道:“果然是柄好刀,只可惜不是我的。”
叶开终于走了出去。
花满天、云在天,就像是两条影子,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一走出去,只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怨惋借之色,但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
的。
就连傅红雪都没有。
他神色还是很冷淡,很平静,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
马空群目光四扫,沉声道:“对这件事,各位是否有什么话说广傅红雪突然道:“只有
一句话。”
马空群道:“请说。”
傅红雪道:“堂主若是杀错了人呢?”
马空群脸沉了下来,冷冷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
马空群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傅红雪道:“没有了。”
马空群慢慢地举起筷子,道:“请,清用粥。”
阳光灿烂,照着迎风招展的大旗。
叶开走到阳光下,仰起脸,长长的吸了口气,微笑着道:“今天真是好天气。”
云在天冷冷道:“是好天气。”
叶开道:“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只怕没有人会想死的。”
云在天道:“只可惜无论天气是好是坏,每天都有人死的。”
叶开叹道:“不错,的确可惜。”
花满天忽然道:“昨夜四更后,阁下究竟在什么地方?”
叶开淡淡道:“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花满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的确可惜。”
叶开眨眨眼,道:“什么事可惜?”
花满天道:“阁下年纪还轻,就这样死了,岂非可惜得很。”
叶开笑了,道:“谁说我要死了?我连一点都不想死。”
花满天沉下了脸,道:“我也不想你死,只可惜有样东西不答应。”
叶开道:“什么东西?”
花满天的手突然垂下,在腰畔一掌宽的皮带上轻轻一拍。
“呛”的一声,一柄百炼精钢打成的软剑已出鞘,迎风抖得笔直。
叶开脱口赞道:“好剑!”
花满天道:“比起那柄刀如何?”
叶开道:“那就得看刀在什么人手里。”
花满天道:“若在阁下的手里?”
叶开笑了笑,道:“我手里从未没有刀,也用不着刀。”
花满天道:“用不着?”
叶开笑道:“我杀人喜欢用手,因为我很欣赏那种用手捏碎别人骨头的声音。”
花满天脸色变了变,道:“剑尖刺入别人肉里的声音你听见过没有?”
叶开道:“没有。”
花满天冷冷道:“那种声音也蛮不错的!”
叶开笑道:“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听听?”
花满天道:“你立刻就会听到。”
他长剑一挥,剑尖斜斜挑起,迎着朝阳闪闪生光,已绕到叶开身后。
突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俊孩子,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孩子道:“很好看,至少总比杀猪好看得多。”
花满天皱了皱眉,剑尖又垂下。
叶开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白衣妇女,牵着个穿红衣的孩子,正从屋角后
走出来。
这妇人长身玉立,满头秀发漆黑,一张瓜子脸却雪白如玉。她并不是那种令人一见销魂
的美女,但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一种成熟的妇人神韵。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只要看见她立刻就会知道,你不但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安慰和满足,
也可以得到了解和同情。
她牵着的孩子满身红衣,头上一根冲天杵小辫子,也用条红绸带系住,身子长得虽然特
别瘦小,但眼睛却特别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显得又活泼、又机灵。
叶开当然也对他们笑了笑。
看到女人和孩子时,他的笑容永远都是亲切而动人的。
孩子看见他,却像是怔了怔,突然跳起来,大声道:“我认得这个人。”
妇人皱了皱眉:“别胡说,炔跟我回去。”
孩子却挣脱了她的手,跳着跑过来,用手划着脸笑道:“丑丑丑,抱着我姐姐不放手,
你说你自己丑不丑?……”
花满天沉着脸道:“小虎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孩子眼珠子转动,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是真话,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他跟
我姐姐抱在一起,叫他放手都不行。”